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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11（第1页）

九郡南疆十万山，十万山路随烟岚。随烟岚绕层林密，层林密布九郡南。

不知是哪个诗人酒后游戏之作，还是哪位才女闺阁闲暇之乐，做了这首回文诗，描写南疆群山纵横交错，烟雾弥漫，云岚缭绕，古木参天，丛林繁茂的景致。想当年威震神州四海的万阴神宗就是在这南疆的崇山峻岭之间，发展壮大起来的。只是这万阴神宗为了壮大自身势力，没少荼毒戕害神州修仙炼气的同道中人，招来憎恨怨念无数，最终导致神州各大宗派联手讨伐。十八年前，神州九仙率领各自弟子门众，共同杀入南疆群山腹地，一举歼灭万阴神宗二十四殿之护法力量。那一仗直杀的天崩地裂，日月蒙尘，山河染血，尸横遍野。甚至很多不知所以，没来得及逃跑的南疆普罗大众、平民百姓都被误伤致死。一时间，沟壑之中，残肢断臂，层林之上，悬发挂颈，仿佛人间地狱一般。

大战过后，一切归于平静，那些找不到死者尸体的人家，为了缅怀祭奠，就只好在乱葬岗中建起了衣冠冢。而就在刚刚，一个衣冠冢前，还来了个弯腰驼背的老者前来悼念。他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迹，低声倾诉着，好像说的是我见到了什么人，长得和你简直一模一样之类的话，又静静的坐了良久，才缓缓地走了。老者走后，一只蚂蚁顺着他摸过的地方匆匆的爬着，直到把那墓碑上刻着“贤妻罗孟氏之衣冠冢”的几个字全都爬遍，确认没有食物可供搬运，那蚂蚁才换了其他地方继续寻觅可食之物去了。

北海吞元府内，黑沼长老跪在六龙悬空榻前，脸上虽然依旧是死寂惨白，看不出神情的变化，但从他不住颤抖的手指也不难看出，此时此刻他正在饱受内心恐惧的煎熬。吞元府主袁罗，依旧用那耄耋老人般近乎虚弱的声音说道：“连着失败两次，我看你是越老越没用了吧。”黑沼把头扣的更低了些，也不敢言语，只能听着主上继续说着：“西海失利，我没惩罚你，因为那吕儒蓝连我都要让他三分，你在他面前落败而逃，不过分也不算丢人。念在你策反之人，还有信报给你，想让你将功折罪。可你二次败逃，连从几个娃娃手里夺取一套书这般简单的使命都不能胜任，你说该罚或是不该啊。”

“是属下无能，属下有罪，任凭主上惩处发落。”黑沼深知，此时若要找借口去申辩，只会被折磨的更惨，他只能不断地磕头认罪，甘愿伏法，只希望主上慈悲怜悯。可这阴暗之地，寒冷之所，哪里会滋生出悲悯这种情愫嘛。只听那昏暗的床榻上传来了冷冷的一句话：“去刑房，自领百箭穿骨去吧。”

黑沼听到惩罚之名，已然恐慌到冷汗直流，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，只能领了惩罚，叩谢主上不杀之恩，见袁罗不再说话，便退了出去，自己来到刑房。那黑沼站在一面石墙之前，双手已是颤栗不能自控，连双腿都在微微颤抖着。可黑沼还是紧咬了牙关，稳定住心神，驱动真气，触发了百箭穿骨之刑的机关。只听嗖的一声，一把利箭从墙壁中射出，直接贯穿了黑沼的一根肋骨。那伤口虽然痛彻心扉，却也不流血，只是泛着淡淡的银光，似乎伤口处有一层薄冰覆盖，将其保护。可只有受过此刑的人才知道，这哪里是什么保护啊。这银光要三日方消，银光不消，巨痛不止。紧接着又是一跟肋骨被射穿，又多了一处银光。如此接二连三的，此起彼伏的凿骨穿髓之痛，整整一百下，令黑沼因疼痛而扭曲的脸显得格外狰狞可怖。

黑沼是被主上惩戒，当然不敢躲闪，忍着剧痛也要挨下这百箭穿骨之伤。可在波竺宫外，同样面临飞箭射击的彭骁骏和飞云，却可以凭着本领，腾挪躲闪，锁链宝剑齐上阵，或避开或阻挡，来自那宫殿顶上无数弓弩的射击。

那些弓弩也是奇怪，无需人为操纵，刚射完利箭的闲弓空弩，只是随着那细尖石柱旋转一周，就又挂满了利箭，继续发射。若是一般的习武之人，这样密集如雨的攻射弩击，可能早就被扎成筛子了。可骁骏、飞云二人好歹也都是虹凝境界之人，应对这种俗世间的刀兵利器，自是游刃有余。虽说飞云是凭借困海加持勉强越过的第五层云破之境，却也是毫发无伤，就更不用说彭骁骏了。

眼见无数弓弩齐发却毫无用处，气的那宫殿之内，如同洪钟一般的声音怒吼道：“气煞我也，好不知死活的两个臭小子，就让你们看看我波竺宫真正的厉害。”

话音刚落，那挂满弓弩的石柱停止了转动，圆顶也慢慢旋转闭合起来，飞箭攻势，戛然而止。可还没等两位少年站稳身形，那宫殿底部一排墙砖齐刷刷的抽退回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伸出一排宛如笛箫的长管。等待机关运转完毕，那一排长管便释放出黄绿色的滚滚浓烟。与此同时宫殿几个圆顶处也都伸出了许多类似莲蓬的东西，不停旋转，向下喷洒着散发刺鼻气味的液体。

飞云并不知这喷出的烟、洒出的水皆为何物，只想着要先把那些喷洒之器具一概摧毁才是，便打算舞动困海，迎着那刺鼻液体，一跃而上，将那类似莲蓬之物，一一击毁。彭骁骏见状，忙制止飞云，又迅速的祭出折扇。那折扇洒下层层白光，形成罩网，将二人护在其中。与此同时，那液体也碰到白光之上，发出滋滋啦啦的灼烧响声。再看那黄绿色的浓烟，也被光罩隔在了外面。

“飞云，你别小看这两样东西，那刺鼻的液体是浓酸，触碰到身体会溃甲烂胄，腐肉蚀骨；那黄绿色烟雾，也是种厉害的毒气，闻了会呼吸困难，憋闷致死。我先用真气护住咱们，你便可以用困海随意攻击啦。”

“还是骁骏哥你见多识广，险些我就吃了这两种毒物的大亏。接下来看我的吧，我倒要把这个操纵如此险恶宫殿的幕后黑手给逼出来，看看他是何方神圣。”

说完飞云二气聚集，迸发出墨绿浓光，那困海也随即幻化三路，飞天走地，将那些喷洒之器物，一一摧毁。这些机关结构虽说都是用金刚玄铁打造，可在仙家法宝面前，也都是脆弱无比，不堪一击的，只刚被锁链镖头轻轻一碰，就应声碎裂。

那宫殿之中幕后操作之人眼见着自己引以为傲，自恃威力无敌的机关，在飞云锁链实力碾压下，如同蛙鼠见到蛇鹰一般，毫无还手招架之力，被轻而易举的粉碎、折断又或连根拔落。料想那人定是又愤恨又心疼，竟然脱口而出的说道：“你们这两个恶贼，敢拆我的波竺宫，真是，真是，太欺负人了，讨厌的家伙，居然敢欺负我。”

听了这话，彭骁骏和飞云都不禁为之一愣。那语气依然是中气十足，铿锵有力，厚重无比。可这言辞间的内容，怎么听都像个闹脾气的孩子，完全听不出之前那般决绝狠辣，杀人如儿戏的感觉。莫非操控这个宫殿机关之人，真的只是个孩子吗？

趁着两人发愣错神，那些仅剩下的两三根长管被缓缓地收了回去，又换回了金碧辉煌的墙砖。浓酸毒气也都止了，周遭残留的也都渐渐被风吹入峡谷更深处。

彭骁骏收了折扇，消了护体的白光罩网。看了看飞云，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句：“飞云，若这宫殿之内，真是个孩子，你去吓唬一番，不怕他不出来。”飞云笑了笑，准备好吵架的气势，向前一步开口大叫道：“里面的人听着，你若能开门出来以礼相见，咱们就自然有话好说。要是还想试图用你这些残砖破瓦，废铜烂铁，和我们一争高低的话，我就拆了你这宫殿，毁了你的藏身之所。”说完，飞云又看了骁骏一眼，用手揉着耳朵低声说道：“这要是韩落在这，肯定吵的更有气势一些，我想学他叫骂来着，可惜没发挥好。”

这边喊完话后，却迟迟没听到宫殿里的那人回应。飞云刚想再叫骂两句，就听到轰隆隆一阵响动，波竺宫的大门缓缓打开，一辆黄金轿辇从宫殿内缓缓驶出。有意思的是轿辇并非人力所抬，而是被两个傀儡娃娃举着，靠着机关术赋予的动力，向前驱动行进。果不其然，轿辇之上坐着的，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。

细看那男孩，果然不似神州境内之人样貌。他身材高挑，皮肤雪白，肌肉线条流畅，虽年纪尚小，但能看出长大后必是个英俊潇洒、风流倜傥的。他头发在阳光照耀下，显出淡淡棕黄色，一双眼睛仿佛翡翠雕出来的，是淡淡的绿色。若是再过几年，和哪个姑娘四目相对，眉眼传情，那姑娘的心肯定会像鱼儿一样，一下子跃进他这双碧波荡漾的眼眸里，深深的钻入他的心底不能自拔了。

很快，黄金轿辇便来到骁骏、飞云面前，男孩气鼓鼓的模样，也看的更为真切了。只见男孩拉动一根手柄，两个傀儡娃娃便停了下来。男孩瞪着他们，语气里满是怨恨的说道：“还说什么以礼相待，哼，两个大男人联手欺负人。”

飞云一看小男孩气鼓鼓的样子，到觉得这个弟弟有点可爱，笑着说道：“又不是我们先动手的，我们是想敲门禀报，以礼相待。是你不分青红皂白，上来就各种机关暗器齐上阵的，想致我们于死地，如今没打过，反说我们欺负人。再说了听你那浑厚声音，外加口口声声喊我俩小毛孩，哈哈，谁能想到你这波竺宫的主人反倒是个地地道道的小毛孩啊。”

“我才不是小毛孩呢，我再过一个多月就年满十四了。我这波竺宫也没招惹你们，来了就跟我舞刀弄枪的，不是欺负人是什么。我就是怕被你们这些坏人发现骚扰，才养了这些蜃蛤，布下海市蜃楼；又加装了这些机关武器在宫殿之上，求个防御自保。可你们还是费尽心思的找到这里，破我机关大阵，难道不就是觊觎我的钱财宝物吗？”

彭骁骏心中暗笑，想着到底是个孩子，还没用他们问呢，自己就把宫殿之中藏有钱财宝物之事和盘托出了。这是他们对这些身外之物没有兴趣，若当真见财起意，生了恶念邪欲，他这小命还不就此葬送了嘛。看着男孩的确不似恶毒顽劣之辈，骁骏也觉得这个小弟弟有趣，便微笑着和他说道：“这位小兄弟，我们费尽心思找到这里，并不是贪图你的钱财宝物，我们只是有一事想要请教而已。我们也想客客气气、毕恭毕敬的敲门问候，可是你突然发起攻击，又都是要人性命的狠毒攻势，我二人也只好出手反击了。所以，若有失礼之处，还希望小兄弟原谅才是。我叫彭骁骏，这位兄弟名叫飞云，敢问小兄弟你如何称呼啊？”

那男孩一看眼前两位少年，的确英姿飒爽，风度翩翩，是个大家公子的风范，料想也不会做些鸡鸣狗盗的事情。但心里还是不爽，气也没消，尤其憎恨毁他机关、拆他设计的飞云，所以依旧撅着嘴，白了飞云一眼，没好气的说道：“我就是大名鼎鼎波竺宫之少主，常浩功。”

飞云看着眼前男孩傲娇的模样，没忍住笑出了声音，这一来更激怒了常浩功，他愤怒的拍着轿辇扶手，大声点呵斥道：“有什么好笑的，千秋浩气，功盖寰宇，这名字有什么可笑的。”

飞云越看眼前这个男孩发狠，越是觉得他有趣可爱，就越忍俊不禁。他一边笑着，一边解释道：“不是，不是，我不是笑你的名字，这名字大气，是个有男儿志向、远大理想的好名字。我笑的是我们自己，井底之蛙，孤陋寡闻，没听过如此鼎鼎的大名。”说完飞云更是笑的直不起腰来。

眼见男孩被嘲笑的越来越动怒，脸都气的通红了。彭骁骏想着此行前来必然是有事相求，还是平复一下男孩的怒气才好。便拍了拍飞云，示意他别再嘲笑招惹常浩功了。待飞云止住笑声，彭骁骏对着常浩功很有礼貌的双手抱拳，客客气气的说道：“浩功兄弟，我们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，你现在年纪尚轻，已然是一宫少主，这早非同龄人可与之比肩的。相信假以时日，待你长大成人，若你坚守这千秋浩气，则定会功盖寰宇的。只是恕我直言，不知刚才那些机关之术，是出自你先辈之手，还是浩功兄弟你自己钻研而成的啊。”

听到谈及机关术，常少主的神情立刻转怒为喜，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沾沾自喜了。他看了看彭骁骏，很骄傲的说道：“当然都是我一桩一件，自己研究设计的啊。我可是机关术的天才，四岁就设计出全自动的投毒苍蝇和跳蚤。只要把毒药藏在它们体内，或是飞进敌人嘴里，或是跳入敌人杯中，都会瞬间融化，流出毒药，夺人性命。”

彭骁骏和飞云也都没想明白，这么可爱帅气又心灵手巧的男孩，为何谈到杀人夺命的事情，总是这么轻描淡写，视若草芥，好似心狠手辣之人一般。而且为何他所研究的机关设计，都是以杀人害人为目的呢？难不成他们家和谁结了世仇，要时时刻刻提防仇家报复不成？

飞云心直口快，想到哪里便脱口而出，问了起来：“我说浩功兄弟，你既然标榜浩气千秋，又是机关术方面的天才，那就应该用自己的一技之长，想着如何造福世人啊。这机关术本就该是以机器之力代替缓解人类之劳，是让人省时省力的技能。可浩功兄弟你一味的研究这些杀人夺命的机关，怕是和你推崇的浩然正气不符了吧。就算你是想要防御自保，这些东西的杀伤力也忒过了些。”

浩功本来听了彭骁骏的话，已然美滋滋的炫耀着自己的才华。可一听飞云的话，又立刻板起了面孔，不高兴的说道：“你懂什么，人无伤虎意，虎有害人心。我就该早点把波竺宫变得这般厉害，不对，还应该更厉害些，那样一来我父母……”浩功清波碧潭般的眼眸里，那如翡翠似的光泽，在一点点趋于暗淡。仿佛他儿时所经历过的各种痛苦伤心的回忆，都一股脑的涌上心头，蚕食着他的开心快乐。

看到浩功变得落寞难过，飞云有点后悔刚才说的那番话，可想表达歉意，又一时语塞，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。彭骁骏也不忍心看浩功如此郁郁寡欢，伤情不已，便温柔的说道：“浩功，我不知道你过去的经历遭遇，也无法预测将来你是否会遇到更多的危机险恶，但我坚信你的名字是你性格最真实的写照。我也相信你能守住千秋浩气，你也能早晚功盖寰宇。你是聪明的，更是善良的，命运可能不公，给你增添了一些本不该附加给你的伤害。但是还希望你能坚信，这个世界上，邪不压正，因果循环，报应不爽。珍视他人生命之人，自己的生命也会得到救赎。用心善待这个世界之人，自己也会被命运所眷顾。若你是为了自保，我二人愿意助你一臂之力，用阴阳二气，布仙诀法阵，虽不敢保完全无虞，但至少也会让你更安全一些。只是希望你能答应我们，不要再拿生命做儿戏，不要凭借自己的天赋，随心所欲的屠杀那些无辜的性命。想想那个蜃蛤，他不过也是想要自保罢了，何罪之有，你却一剑让它毙命。如若今天你为蜃蛤，他人成了你的角色，实力悬殊却一招取你性命，浩功，你可甘心任命吗？”

彭骁骏每次劝说他人，都令闻者动容。上次劝马奔如此，这次劝常浩功亦是如此。浩功听完这番话，眼睛里已然泪光闪闪，仿佛看着亲人一般盯着彭骁骏，可男孩子要强，好面子，若是这样哭出来，太丢波竺宫少主的颜面了。于是浩功一摇轿辇上的手柄，傀儡娃娃开始转动轿辇，当调转头去面向大门后，又抬着黄金轿辇缓缓的向宫殿走去。正当骁骏飞云面面相觑，不知浩功什么意思之时，轿辇之上，那个偷偷用手背擦着眼泪的男孩，背对着他俩说道：“还是这个大哥哥会说话，不像某人，呆头呆脑的，令人讨厌。看在你们是来我波竺宫有事相求的客人份上，跟我进来吧。”

飞云耸耸肩，小声对骁骏说道：“这孩子，嘴硬心软的很呢。明明感动到流泪，却偏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。还说我呆头呆脑，一会我给他布个极为精妙的守护法阵，看看还说不说我呆。”说完二人笑着，跟着浩功，走进了波竺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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