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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是举酒共饮的第二天,她就要与我决裂。那双清透眼,竟会有怒涛冲天。有那么一瞬,我已经触摸到了,在她愤怒后面,那悲哀的伤口。
她真的是我见过的,最固执的女子。她仿佛有一种本能,就算是周围的人再怎么粉饰,她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将真实与谎言分开。她严守着自己的原则,以那样倔强的姿态,一直坚持到所有的人,都只有向真相妥协。
她猜得没有错,在很久之前,我就知道这位冯大人,是京中那人的党羽。毕竟我那太子兄长,哪有这份魄力,让人甘心诚服!他想借我的手翻云覆雨也无妨,只要顺了我的心意,回头我自然有大礼相赠。
这就是我的生存法则,帝王家的生存法则,身为皇家子,怎么会有人不想会当临绝顶?我们身上都留流着这个帝国最高贵的血液,而那个云端上的位置,最喜欢的,就是高贵的血液!只是我忘记了,这并不是她的生存法则,她的双眸中,装得是世间冷暖——
她说:“是以殿下心怀仁慈,使王家生者得益,死者得慰吗?”
她胆大包天的顶撞我,其实并不是我恼怒的主因,我恼怒的,是她在这个时刻,选择了站在对面,谴责我,用那双和记忆中那么相似的眼……
道不同,终究会不相为谋吗?可是我怎么能放手,如果不能说服,就驯服吧!只要还有她在身边,终有一天,要折下她比天还高的羽翼!
卿卿,其实那个时候,我真的没想到,最后被你驯服了的那个人,是我!
…
蝶恋花
又是一年岁末除日,依旧是一树梅,一天雪。只是这里不再是江南烟火缭绕的山寺,而是大理寺灰瓦青墙的衙署。我站在书房里,仰头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,恍惚间,她好像就站在那里,银冠素裳独立雪中,侧脸的弧度清雅恬淡,衣袂蹁跹,仿佛下一秒钟便要羽化,随风而去。那个时候的我,还总以为会有以后,却没想到那才是我拥有的,最后的,和她一起自由的光阴。
耳畔仿佛还回荡着那句“飘落疑有声,娥眉古难全”,可是她又去了哪里?对着心底的那个执迷不悟的自己,我惟有苦笑。这样屈指算来,其实不过一年时间啊,只是遇见了她,终于耗尽了一生的爱恨嗔痴。
“公子,凤先生来了1扶桑的声音从厚厚的毡帘外传来,听起来有些模糊,然而那三个字“凤先生”,却无论如何也不会确认。会这样称呼她的人,已经越来越少了,因为对于这世间的人而言,“凤先生”早已被“睿王妃”所取代。
“光隐1帘子一挑,她的身影出现在面前,双眸潋滟唇角含笑,一袭紫面银狐披风更显风姿绰约,压倒白雪的绝艳。
“这么冷的天——”才开口,便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嘶哑,我清了清喉咙,这才能继续,“你怎么突然来了?今天不是该入宫领宴?”
“昨儿听阿恒说起,你们这边接了个怪案子,他看了尸身,自己也拿不定主意。我想着入宫之前,先过来看看。”她走到我身边,和我并肩看向窗外。
风吹动她腰间的环佩,如有若无的莲香缭绕。那是天竺进贡的圣香,一年也不过一小瓶,仁静皇后死后,这香年年送入谢府,都被老太君摔在仁静皇后灵前,如今也有了新的主人。这样也好,至少我们三个人中间,终有两个人,得到了幸福。
我看向她,眼前的景色,不知道有没有让她想起——
“这株绿萼倒颇有苏州府枕雪阁里那株的品格。”她没有看我,双眸中倒映着的,是那枝暗香浮动、疏影横斜的梅花。
飞身将那一枝折下,交给扶桑,“能博得卿卿青眼相加,是它的福气。扶桑,将这花送到睿王府上。”
她看着我,皱了皱眉欲言又止,停了半刻,还是叹了口气,终于说道:“那就多谢光隐相赠之情。打扰了这半日,我也该去殓房了。初二日谢府席上,定还了光隐这份情。”
我其实都知道,窗前并立的那一刻,我们都看到了一样的景象,只是今时今日的我们,已经回不去了。
“拜见王妃。”
“都起来了吧,诸位不必如此多礼,在这殓房之中,我并非王妃,而是京兆法曹。”她看向阿恒,“尸身在何处?”
从翔之到卿卿,从法曹、谢府西席、凤仪令到睿王妃,她从来没变,依然有如初见那天,在一片红翠旖旎之中,她沉静自持,自成格调。
第一次见她,是她与致远同来我府上,言谈之间,致远对她颇为看重。与致远相较经年,他温润却也明澈,普罗众生极难入了他的青眼,而她偏是那个意外。有的时候我想,致远比我幸运,情毒未曾侵蚀已抽身离去;可是终究还是我比较幸运,因为致远一辈子也不会懂就算付出未来交换一瞬,也不悔曾经的情重。
“美眉明目,倒也有几分‘冰清玉润’之意,勉强算是个人物了。如今你这苏州府越发出息了。”
我第一次对她说的话,如今想起来还真是失礼,也未尝没有迁怒的成分。致远对我府上的宴席能避则避,如今却毫不避讳地登门造访。原因只有一个——我离开京城,躲入江南的水润氤氲,却也躲不开让人厌倦的算计。人生苦短,与其对认识、不认识的人都虚以委蛇,我宁愿任情任性的活着。
被我这么一说,她似乎愣了一下,然后便不以为然的转过头。那一瞬间,我有种感觉,在这次的“挑衅”,真正被轻视的那个人,是我。
我挑眉,血液中有种陌生的感觉,在欢快的涌动。然而还没等我再说什么,哗变突生。大夫擅离职守,在所有人都惊惶不知如何处置的时候,她已经褪去了漫不经心的表情,庄严镇定地控制了全常被人这样“直接”地训斥和命令,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直到她拉下头上的发带,黑发如瀑倾泻而下,她转头看着我,双眸中光芒烈烈,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。
她转头的瞬间我注意到了,她的脖颈微微探出了高领,居然没有喉结!是啊,仔细看她柔和的轮廓,明亮的杏眸还有嫣红的双唇,明明都是女性的妩媚,那有半点男子的模样。她的乔装并不在于外表的改变,而是在于态度与气势。
是什么原因,让她冒天下之大不韪,以女身入官场?又是什么力量,让她可以扬眉面对我,这么铿锵有力地说出拒绝?
只是我还未来得及让她正视我一眼,光远已经出现了。茶室里一番对谈,她脸上的表情,已经预示了命运的分叉。我们一路结伴而行,披荆斩棘,渐渐地,三人行里我变成了多余的那个。同归楼里共饮、扬州府御敌、冥冥中到底有什么在主宰,让我每一次都成了迟到的那一个?
终于有一次,我以为上苍终于眷顾,让我终于可以有一个争取的机会。就算是为了感激而点头也没有关系,我握住了她的手,心底升腾着全世界的烟火星光。我可以带她千里共骑追逐大漠的落日,可以陪她枕霞烹茶共品春雪冻梅花,只要有她,无论面对怎样的未来,都没有关系。
可是为什么,当我最接近幸福的时候,破灭就会如期而至。她所追求的雪冤与真相,还有他口中的“真相大白”,如果她是他的“命定之女”,那我又算什么呢?
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,我所编织的美满,终究不是她想要的。
接到燕来村案子的那天深夜,我握住她的手,冲动地说出“私奔”,趁着这最后的一点时间,假装羁绊住我们脚步的事情从来也没有发生过。她没有回答,只是默默将手交在我的掌心,我却从她的双眸中读到了不赞同。
也许这就是我可以做梦的,最后一个晚上。我抱着她单薄的身躯,穿越整个长安。夜色在我的足尖、她的双眸寂静绽放,如果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,我一定不松开我的手——
可是我只有一夕光阴,终于再进一步,就是万丈深渊。我站在孤绝的峭壁,曾经有那么一瞬,我想抱着她跳下去吧,跳下去就是永远。
我将她紧紧拥入怀中,母亲过世后就再也不曾出现的眼泪,终于划过面颊。穷途末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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